甜文写手竹珣君

【极东/耀菊】棠棣(五)

*老王本章:我不理解。

*淳熙十一年的探花当然不是老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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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

    “徐管事跟着王员外出海若久,自然精通水性,船上人员众多,我要杀他,便难上加难。”商人本田菊语气平静,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:“所以我要杀他,必须先计划周全,让他葬身大海、死无对证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我想出了一个计划,这是我第一次杀人。”商人本田菊垂首,饮了一口壶中的茶,这茶已然泡了很长时间,茶水凉透,好在暮春的时节饮凉茶也适宜,只是浓酽得很,饮下去又苦又涩。

    “我事先在甲板上抹了油,又故意在午膳时间约的徐管事,徐管事对我也没有什么戒心,我甚至预想了很多种其他的可能性,比如徐管事没有落入海中怎么办?他又从海中凫水上岸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但是就像你计划的一样,他死了。”本田菊不再饮茶,似乎也全无饮的必要:“你也在手卷上模仿着王员外的笔迹,写了新的遗书。”

    商人本田菊很诧异本田菊居然如此了解他,他抬头定定看着本田菊看了一会儿,眸光微动:“你是谁?” 

    “在下是姓本田名为菊的。”本田菊重复了一次他的名字。 

    商人摇了摇头,没有追问,只是继续讲着他的故事:“那天连天都在帮我,商船恰遭逢暴风雨,徐管事滑入海中,再也没有上船。”

    “平心而论,徐管事对我不错,我为了一己之私杀了他,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愧疚,但是比起愧疚,我居然更多的是惊喜和兴奋,一种终于能将哥哥捆在我身边的兴奋,我想天天见着他,想要独占这轮太阳,想让他的眼中只有我一个人。”商人的语气颇为激动,陡然听着“笃笃”的敲门声,似乎是新的热水已经烧好了,小丫鬟来敲的门,端了另一壶热水进来,沉默地退了出去,他为自己的茶续上一壶热水,润了润刚刚因为激动稍有些干哑的喉咙。

    “但是我失败了。”商人本田菊怅然地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在靠岸之后,本田菊先是给王耀去了家信,此时正是淳熙十一年的三月,接着为了避免路途遥远尸体腐烂,按照王员外的意愿将其火化以后装在了魂瓶里,整个商队也换上了缟素的孝服,看上去浩浩荡荡,路人见之必远远避着。至于本田菊手中那份王员外的遗书,被他故意丢在了海中,而只留下红底龙纹绫布的那一份,内容写为由王耀与本田菊共继家业经营。 

    然而本田菊回到会稽之后,第一件事却是被同县告知,王耀被赐了进士出身,授从八品选人文林郎,差遣为两使职官,若用更通俗的话来说,则是王耀科举中了三甲探花郎,目前仍在临安。

    本田菊既然已知王耀入了州学,那么他参与科举确实是迟早的事,只是这一天来得这么快,全然超出了本田菊的预期。再仔细回忆王员外与他的遗书的内容,应是早就猜到王耀今年参与科举,方把几乎全部家业交予本田菊,而王耀只得金银财帛。他心想王员外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,若他没有其他想法,这样的安排自然妥帖,然而他又怎能甘心这相当于兄弟分家的一局。

    本田菊心思打定,坐在车厢里半阖双眸,凝视着装有王员外魂瓶的锦盒,不自觉地勾着一点冷笑。 

    他再见王耀的时候,王耀风尘仆仆地从马上下来,正好与回城的商队打了个照面,穿着大红色的斓衫,中衣本应是雪白的,只是连续几天的跋涉顾不上更衣已然变灰,戴着黑色的缁冠,眉目间净是倦色,眼下带着乌青,却仍然不掩其龙章凤姿,见着本田菊的时候急忙问道:“爹何在?”

    本田菊从三牛厢车的车厢之中捧出一个锦盒,锦盒之中是被妥善安置的魂瓶,王耀当即脱去红色斓衫,脱去缁冠拜倒在魂瓶之前:“是儿子不孝,竟等此时才与父亲相见。”言语之中已经带有哽咽之意,周围下人无不唏嘘,世事无常,任谁在出海之前也没有想到,一直身体健康的王员外会突然染上恶疾就那么撒手人寰。

    “这是父亲与你的遗书。”本田菊将红龙绫布的卷轴交给了王耀,王耀没有当即打开,只是捧着装有魂瓶的锦盒,身上也只着中衣,一步一步沉重地往王家家宅走去,期间还自本田菊的口中得知了徐管事也意外去世的消息,便又差人通知徐管事遗孀,并送上一大笔抚恤。

    王宅治丧。

    治丧的流程颇为繁琐,自然王家的经营也要暂停,王员外在会稽几乎可说没有亲戚,他的过去仿佛层层迷雾,就像是几十年前,会稽凭空出现了王员外这么一个人,然而王耀与本田菊还是写了一夜的报丧帖,身份等级浑然不计,既有当地富商大贾,也有王家城外田庄的佃户,兄弟二人几乎忙得脚不沾地,送来送往一个又一个来吊唁的人家。

    待到守灵的时候,王耀才得空把那份遗书拿出来看。

    本田菊恪守三日不食的礼数,这已经到了第四日,就被王耀急匆匆赶去吃饭休息了,王耀自己这三日倒是多少有吃点稀粥,他打开卷轴,卷轴上的内容意为,家业由王耀与本田菊兄弟二人六四分成,日后则亦由他们共同经营海商,望兄弟扶持,同舟共济。

    看起来的确再普通不过的内容。

    王耀却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劲,依照他对他爹的了解,以及他爹对他的了解,王员外决计不可能写出这样一封遗书来,王耀谨慎地四下观察,摸了摸纸张的厚度,与往常王员外所用卷轴宣纸的厚度有所出入,又将卷轴放到耳边,搓着宣纸,听见了纸与纸摩擦的声音,当即判断这遗书卷轴中另有一个夹层。

    他取来一把匕首,小心地割开卷轴,果然发现了另外一层遗书,而这遗书的内容才应是正本,言明由本田菊继承全部家业,而定期予以王耀一定分成。 

    那么表面这封到底是由谁所写。

    王耀皱眉思考着,依据爹的个性,应是写了两份分别交予他与阿菊,然而这几日都未见阿菊提起此事,阿菊应当早就看过卷轴上的内容,应知真本与伪本相比,能给阿菊带来的利益更大,阿菊却舍大保小,这就说明很有可能伪本是由阿菊自己伪造的。

    再往深推想,若是阿菊得了一份,那么应当有人被委托也得了一份日后交给自己,依爹对船上所有人的信任程度,那么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徐管事了。 

    疑问盘亘在王耀的脑中,虽然不明白本田菊为什么要篡改遗嘱舍大利得小益,但是王耀可以肯定的是,徐管事的死很可能与本田菊有关。

    本田菊恰好吃过饭,小憩了一会儿回到灵堂,王耀举着手中的遗书与本田菊笑道:“阿菊,爹将家业全部给了你,日后你为商有的赚,也能去找你的阿娘了。”他观察着本田菊的反应,察觉本田菊十分惊愕,当即知道自己推测伪本由本田菊所撰应当是对的,毕竟本田菊的学习模仿能力的确非常强,若是学了王员外的笔迹也不意外。

    本田菊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王耀会知道真本遗书的内容,勉强挤出一抹微笑,装作十分惊讶的模样:“哥哥是否能将遗书与我一览?”

    王耀将遗书递给了本田菊,本田菊看着确实已经不是他所撰的内容,而是真正王员外的遗书,与他那本言语无异,本田菊甚至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出汗,盘算着王耀应当不知道个中细节,依然客套道:“三年之后哥哥为官,可要多庇护我了。”丧考这样的大事,为彰孝道,官员往往三年之后才能被起用。 

    “那是自然。”王耀同样客套着。 

    守灵七日之后便要准备葬礼,王耀特意请了绍兴府越州最富盛名的葬师,分别为王员外与徐管事各定了墓地和下葬时日,只是坟茔的构建还需得一段时间。 

    是夜,春日的夜晚总是暗藏着浮躁的气息,王耀正为王员外拟着墓志,听见房门“笃笃笃”三声轻响,接着便是本田菊的声音:“哥哥,你的药煮好,我端来了。”

    王耀沉吟了一会儿,微微皱眉,声音却一如往常,只是带着连日操办丧事略显疲累:“原来是阿菊,你快进来。” 

    本田菊便端着药进了房间,见着王耀正在案边奋笔疾书,便猜到是正在为王员外拟写墓志再交予工匠琢磨,心细如发地把药碗放在了不易被打翻的地方,还提醒着:“药还热着,哥哥快趁热喝了吧。”站在一旁看王耀恭谨地写着小楷,苍劲端正,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赞上一句好风骨,与那美人皮相甚是相称。 

    本田菊有些看痴了。 

    “徐管事对你很好。”王耀一身缟素,面上沉静如水,却连抬头看都没看本田菊一眼,似乎意有所指。

    本田菊这才回过神来,心不住地狂跳着,他不确定王耀有没有发现,正如最开始所计划的那样,徐管事葬身大海死无对证,任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是他做的,如此安慰自己之后,他强装镇定:“对于徐管事失足落水一事,我也感到十分惋惜,但是当时的风浪······”他欲言又止,语意之中流露出浓浓的悲伤。

    “我已经妥善安置好徐管事的遗孀了。”本田菊哽咽着。 

    王耀文章已成,停下手中的笔,搁在了笔搁上,抬起头看着本田菊,眼睛清凌凌的,这眼神却宛如看透了本田菊的灵魂,本田菊为之一震,不由得目光些微躲闪,面上强装镇定,反复告诉自己自己没有错,才无惧地迎了上去。

    王耀站起身,本田菊以为王耀是已经看穿,欲惩治自己,更何况他在幼时也经常为母亲的客人们拳打脚踢,不由得下意识瑟缩了一下,王耀却轻轻为本田菊拂去头上的一朵桃花花瓣,呼吸与本田菊凑得极近,而本田菊也能闻到王耀身上长年缠绕着的那种若有若无的药香,王耀笑道:“怎么这么不小心?”

    “方才路上走得急,没有在意。”本田菊心中大乱,只想赶快逃离当场:“时间不早了,烦请哥哥早些休息,我也当回去休息了。”

    当即僵硬地推门而出,几乎算是一路小跑跑出了王耀的庭院,跑了很远,才心神不定地握住腰间那块棠棣的玉佩,摸到那块小小的缺口,玉佩仿佛给了他安心的力量,他嘀咕着什么嘀咕了一会儿,正了正衣装,方自若地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。

    王耀先将方才本田菊端来的药若无其事地倒在了房间的盆栽当中,随即装作失手打碎了盆栽,唤人来打扫现场。待一切平定以后,才在手中把玩着那可怜的桃花花瓣,对着它自言自语道:“照着我为你写定的人生前进不好吗?”

    王耀望向远方,那是北的方向。

    “等着我去做的事还有很多。”

    事实上他也知道,为什么自己只被点为了探花郎,只他在殿试文章之中言明北伐大业,却隐晦提及了一处王安石变法,当朝避变法如避虎狼,王耀轻轻叹了口气,目光是不曾有过的深沉和邈远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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